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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潮|规矩_地盘_脖子_奶奶

发布日期:2025-08-19 20:11    点击次数:89

潮新闻客户端 雷圣初

乡下这地方,自有它一套规矩。鸡、鹅、狗这三样,看着是寻常家畜,可在那小小的地盘上,个个都是土霸王,凶神恶煞似的,守着各自的角落。它们之间地盘划得清清楚楚,连我们这些村里的小孩子,也常常是它们耍威风的对象——追着啄、撵着咬,懵懵懂懂间,倒是在这连滚带爬的教训里,学会了啥叫害怕,啥叫生存。

先说村里的公鸡,那可是名副其实的“草台皇帝”。我家那只叫“大红袍”的,顶着个红彤彤的大冠子,披着一身花里胡哨的羽毛,派头十足,活像个小霸王。每天天蒙蒙亮,它铁定准时爬上那破土墙的豁口,扯开嗓子就嚎:“喔——喔喔——!”那声音又尖又利,一下子就把村里残存的瞌睡虫抽跑了。炊烟,就在它这金嗓子下,慢悠悠升起来,日子也随着这啼叫声,一天天过去。

这位“陛下”脾气不是一般的暴,翻脸比翻书还快。奶奶让我去鸡窝掏蛋,我大气都不敢出,做贼一样。手刚伸进草窝,眼瞅着就要碰到那还带着母鸡体温的鸡蛋了,背后猛地一股寒气!回头一瞧,我的天!“大红袍”啥时候悄无声息地摸到我身后了!脖子上的毛全炸开,像一根根钢针,一只血红的小眼睛死死瞪着我,另一只斜眼瞅着旁边,一副瞧不起人的架势。我还没反应过来,它“扑啦啦”翅膀一拍,尘土飞扬,箭似地直冲我面门!铁锥子一样的尖嘴,狠狠啄在我小腿肚子上,疼得钻心,感觉天灵盖都要被顶穿了!我抱头就跑,它可不依不饶,翅膀扇得呼呼响,阳光下那身花羽毛闪着贼光,一路追得我哭爹喊娘。直到我逃出它认定的“地盘”,它才趾高气扬地踱着方步回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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它那大红冠子,在太阳底下红得晃眼,透着股说不出的狂劲儿。可奶奶却宝贝得不得了,管它叫“打鸣将军”。

自绘国画作品。

逢年过节,灶房里飘出炖鸡的香味儿,奶奶总要严厉叮嘱:“大红袍可不能动!它有功!”有了这“免死金牌”,它更横了,在院子里踱步,每一步都踩得跟皇帝巡街似的。它甚至学会了在奶奶脚边装乖,咕咕叫唤,可奶奶一转身,它就闪电般地去啄旁边吃谷子的母鸡,独霸一地粮食。

要说公鸡是“草台皇帝”,村前池塘里那只叫“白巡按”的大公鹅,就是当仁不让的“水路提督”。村前那半亩方塘,水草丰茂,就是它的地盘。它一身雪白,脖子长长的,走路一摇三晃,愣是走出了八府巡按出京的派头。你要是不懂规矩,敢往水边凑,它立马就把那玉色长脖子绷得笔直,扁扁的嘴巴如铡刀般微微张开,喉咙里发出“嘎——嘎——”的低吼。这可是最后警告!要是你还不知好歹,它脖子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,雪白的大翅膀“呼啦”一下张开,整个身子压低,“哗啦”一声就冲你扑过来——那又扁又硬的嘴,精准地衔住你腿上的肉,再狠狠一拧!嚯!那种疼,皮肉绞着劲儿,像过电一样!

我就吃过这“巡按大人”的亏。有回贪看池塘里游来游去的红鲤鱼,没留神,着了道。小腿肚子上立马多了一块青紫的“梅花印”。我只能一路小碎步,拖着“瘸腿”挪回家。爷爷看见了,一边用他那粗糙的大手给我揉,一边忍不住笑骂:“该!让你小子不长眼,敢去招惹‘鹅老爷’!”

鹅老爷?这称呼真贴切!它昂首挺胸站在水边,巡视自己的地盘,水里飘过的云影,都像它指挥的战船舰队。脖子扬得老高,气宇非凡,连水里的倒影都透着股“生人勿近”的威严!

三霸里头,也就我家那条叫“黑旋风”的土狗,跟我们小孩还有点“交情”,勉强能封个“游击将军”。它一身黑毛油光水滑,平时温顺得像绵羊,最爱蜷在老屋门墩旁边那块被磨得锃亮的青石板上晒太阳。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地,扬起细细的灰。你要是亲热地喊一声“黑子——”,它“噌”地就睁开眼,琥珀色的眼珠子里闪着光,摇着尾巴就颠儿颠儿跑过来,湿漉漉的凉鼻子直往你手心里蹭,喉咙里还发出满足的“呼噜呼噜”声。

可它骨子里那点“游击”的滑头劲儿,到底藏不住。快过年了,灶房屋梁下挂起一串串咸香扑鼻的腊肉,那香味儿勾得人馋虫直叫唤。有天,大人都下地干活去了,回来一看,好家伙!挂着的腊肉被整整齐齐“切”掉厚厚一大条!再往墙角一瞧,“黑旋风”远远地趴着,肚皮圆滚滚地贴着地,都快蹭到土了,嘴巴边的胡须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油点子!见人走近,眼神躲躲闪闪,尾巴摇得有气无力,跟平时那光明磊落的样子判若两人。

爷爷抄起门后的竹扫帚,大吼一声:“馋嘴的贼骨头!”话音未落,这位“游击将军”深谙“敌进我退”的精髓,“噌”地一下像道黑闪电弹起来,灵活地一矮身,贴着爷爷扫帚挥空的劲风,“嗖”地就窜出了门槛,箭一般,一头扎进柴草垛,只露个黑尾巴尖在外头瑟瑟发抖。

到了数九寒天,我穿着露棉花的破棉鞋缩在门槛里,冻得脚趾头都没知觉了,“黑旋风”又会悄摸声地靠过来,把它那毛茸茸、热烘烘的肚皮,紧紧贴在我冰冷的脚背上。一股子扎实的暖流透过薄鞋面,顺着血脉往上爬,慢慢化开了那股子刺骨的寒气。这暖意,就是它沉默的忠心,笨拙,可真心实意。它是滑头,可这滑头底下,到底还是包着一颗滚烫的、属于土地的良心,是土狗对“家”这个字最朴实的念想。

这三霸的威风,到底也没扛过乡下岁月的消磨。几年后,又一个杀年猪的腊月,“大红袍”那一身让它骄傲的花毛,终于在奶奶含泪的注视下,被滚水烫掉,炖成了瓦罐里漂着油花的一锅浓汤,昔日的“金钟”成了祭灶的供品。“白巡按”的结局更带点江湖气。它有一次为了“讨伐”邻居家入侵它池塘领地的鸭群,结果被护崽心切的鸭主人抄起掏粪的竹耙子一顿狠撵,威风扫地,从此蔫头耷脑,没多久就消失在芦苇荡深处,再也没见它“提督”的身影。而我的“游击将军”“黑旋风”,最终也没逃过老死的命数。一个风雪交加的冬天早上,它静静蜷在灶膛口还有点热乎的柴灰旁,皮毛上盖满了冰冷的灰,再也没能站起来,像是最后一次,给这个家,汲取又贡献着一点微末的暖意。

老房子2008年推倒重建。爷爷去世已近二十年,今年的6月24日,奶奶也高寿仙逝。因自身工作与孩子读书的原因,我们很少回家。父母年龄也不小了,却不愿跟我们来城里,说是不想让那几块地荒着。门前池塘,那方水光还在荡漾,只是岸边的芦苇早些年,就没了踪迹。

三霸的“赫赫战功”早被风吹散了,只是逢年过节时,饭桌上,我们偶尔会提起,说些不真切的旧话。

阳光像融化的金子,慷慨地泼洒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土路上。

大红袍的尖嘴、鹅老爷的拧掐、黑子那又滑头又暖和的肚皮——它们哪只是普通的家畜啊?分明就是这片沉默的乡土,用最生动的也最粗粝的方式写出来的无字课本!那蛮横霸道的劲儿,在我们这群小毛孩啥也不懂的心上,刻下了第一道关于“边界”和“害怕”的印儿,也烙下了关于亲昵和忠心的最初温度。

当年那皮肉上的疼,隔着几十年的光阴厚墙,竟然又隐隐约约地冒了出来。原来疼啊,也会在时光里慢慢变味儿。

那公鸡冠子上永不褪色的鲜红,鹅脖子俯冲时那股子不管不顾的狠劲,黑子眼睛里狡猾光芒底下藏着的忠诚底色——它们仨,一起拼成了乡村规矩图谱里最鲜活、最接地气的图腾。

原来土地教给小孩的道理,也不总是温声细语慢慢说,也可以是——那被追着啄的钻心疼,被拧住肉时的魂飞魄散,偷肉后贴在脚背上那无声的热乎劲儿……

这世界有它的边界,心里得常存着敬畏;而忠诚和狡猾,有时候啊,就是一枚沾满泥土的硬币的两面……

老规矩,一直活着。

发布于:浙江省